新昌嵊州瞎子算命哪里准（宁波要并新昌不要嵊州）

作者 陈冬记

1950年代上旬。某隆冬日一大早。

横山闸头村半河塍祖堂里，西门东侧的前厢房内。倏然之间传出了，一阵阵声嘶力竭般地呼叫。因而惊动了门外，正赶往五车堰街市集的路人们。闻声后进入一瞧：见着一村民，正试图在竭力摇醒，另一位赖于在地上的胡子拉碴老汉……。

十几平米的室内，弥漫着一股股抑人鼻息的烟焦味。竹榻床上凌乱着棉胎被和稻草垫子。一只小缸灶倚靠在角落，青烟缕缕；几面墙壁早已被熏成乌焦墨黑；周遭地上的柴草燃尽；铁镬子里闷着一锅半生不熟的夹生饭。

再放眼四周，偌大空寂的宅院内，只有嗷嗷待哺的几牛畜，在旮旯儿里时不时地，发出一阵阵嘶鸣！

该孤老。村人少有晓得他真名的。故无论老幼都以其因双目失明，“瞎子朋（伯伯）”而直呼。

于日常间，人们时见他做饭时抬眼直视。双手摸摸索索着量来一小罐米置于镬里。随之用巴掌浸水感触：衡量自个所勺入的煮饭水是否适度？后坐于小矮凳上。慢条斯理地把伸手可及的稻草，先拗成一巴掌多些长的小结团。自衣袋里摸索出火柴盒子后，便抖抖簌簌着取梗、擦火、点燃、塞入。再连续精准地把握分分秒秒，间隔着把一个接一个，随即撸好了的草结团塞进灶膛内。

“瞎子朋哦！侬真来岁（行）！嘎勿怕火会烫侬手里啊？”

“侬哪晓得饭勿会煮焦格呢？”

然而，会有一连串的爽朗回应：

“瞎子有瞎法，盲人无绝路！……”

“偶心里有数咚个！待塞进几把草结团之后，嘎镬饭肯定会好哉个囊！”

“纽办法啦！……”

事后有人分析：因其眼瞎而平时尽量少用火。故而常常煮好了一镬饭后吃上几天，餐餐是水泡饭加腌萝卜咸苋菜梗顾顾。该天不晓得是咋回事儿？一大清早点着了火，往灶洞里拖泥带水塞了一些草结团之后，自个便晕倒于在地上了。

值得庆幸的是：灶火引出，燃尽了旁边不多的柴草后自熄。倘或是室内有风？余烬引燃旁边稍远一些的稻草？或堆叠于竹榻床上的草垫子和棉花胎？那后果就更不堪设想的了！

上图来自网络 由清末民初时余姚回龙市何丹书家属拍摄

据传，“瞎子朋”老家，原在山区新昌、嵊县与本邑交界那边。因是连年兵匪祸患，而依藉“官路”（大明时期老县城丰惠与姚邑临山卫之间，为防倭寇而修筑的当年“秦直道”）行乞至虞北平原上的小越、五车堰时。正逢大军南下属地解放。耳闻“无产者游民允以就近落户，搞土改分田地”时。半河塍里众多房产，因主人外逃而大量空置着。于是，他便成为了横山闸头村中，新社会里众多享受“五保户”待遇之中的一员。

他双目虽盲，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。脑袋瓜里装的几乎是大半个世界。平常日子和他聊天，但凡见他仰首翻一下白眼（习惯），《七侠五义》《三国演义》等等经典之中的名字张口就来；活龙活现的人物故事便会随口而出。

但与其他同疾患者们有所区别的是：他不以算命卜卦蒙人为业。则是挎着一把蛇皮二胡；背一只盛有他全部傢当的褡裢袋；揑一根长长细竹竿，不停地笃笃笃笃叩地寻感触而迈步；口中念念有词；以行走于乡村和街市卖唱糊口。其方框脸。粗壮身材肌肤黝黑。然有一副皓齿。虽常以百褂衣裹身，须发纷乱邋里邋遢。但丝毫不影响他，只要一开口便显其具有满腔文采，纯朴雅兴。时而又诙谐豪爽的性格。张口即来的“绍兴大班莲花落”“新昌嵊县高腔调”“余姚宁波‘野’滩簧”等等地方戏曲滚瓜烂熟，自拉自唱变化无穷。说明其年轻时曾经上过学有造诣。眼瞎？只是出于某种原因的后天而已。

他栖身的该处，当年其实是祀（祠）堂。因虞北口音“祀”“祖”相近，意似同。便成了十里八乡闻名的祖堂了。原主人是《沈铁记》《沈荣记》兄弟俩（临邑大沈家的富绅沈景樑家属？或《冯泰兴》？仅传无考）。有闻，于清末民初最兴隆时期。为贺兄弟俩所筹办的祀祖盛典，前来赴百家宴流水席的宾客蓬船，曾集聚自闸头堰以东，至严宅过去的“黑炭佃王”家门口，沿河的石驳岸埠头以远，整整有二里路长。

记忆中的五十年代初：该大宅院三面田畈，二南门傍路临河。长条石砌岸廿余米，马鞍形八字埠头居中。其间，拴船用的穿绳鼻嵌块错落有致。光门前的一块大道地就近半亩。六开间宽门面，前后二进全封闭院落。中为七柱落地五穿榀的高平屋。正厅尽长条石三台阶地基。其内虽非雕樑画栋；但每横樑之上，都间置有三二铜镮铜钩。用于庆典活动时悬挂灯盞和彩幡。大天井内满铺丈二石板。三开间之间以粉墙相隔。中置一圆弧形月门，亦示祖荫同绳胞泽俩连。后进是普通的十来间平屋，以作厨房、下人、役工，仓杂之用。东辟一小门，供专业出入。

上图来自网络 九十年代后的祖堂遗存马鞍埠头

土地改革时期的该大宅院里，成了它最后一阵子的绝响。

——1950年大年初几？一患中疯后遗症的老媪，被二邻居用藤躺椅抬着。由后村经闸头堰往半河塍里赶。于后尾随有一小男孩。他一路颠跑并嚷嚷着：

“孃孃（奶奶）等我！孃孃等等我！”。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们，也都向往着同一方向。

此时的祖堂里，已经是人山人海。根本无允这么大一把藤椅的位置。只能在门前的外道地上待着。只能聆听里面，时而传来的咿咿呀呀几唱腔声，和时不时地阵阵锣鼓喧天响。而跟来的该小屁孩，则不甘心“大人看戏，小人吃屁”。他尽力往人们的腿肚子空隙间里挤。待挨到近前时，有幸被一熟识的邻居，提于在他的肩膀上后，才总算瞄上了几眼：舞台上鼓乐齐鸣；有一位平时常来家的阿姨，此时满脸油彩，花枝招展地横于在台上……。

“哦！嘎就是平常大人们所讲的“做戏文’啊？”

就此，给予当年的该小男孩，有了人生第一次大型体验。

彼时的“瞎子朋”他，或许是其暮年之中最无感寂寞的一段人生旅途了：

“瞎子朋喂！我借侬灶头烧一镬水奥？伊啦人都想吃茶……”

“好格！奈尽管弄囊！”

“瞎子朋呃！我带来几块醉方乳腐，帮侬换换口味……”

“瞎子朋！我今朝拨侬炒一碗青菜吃吃好伐？”

“天天咸爹咸娘格，要吃厌个！……”

于同时，有人在把自家地里拔来，并已清洗好的几颗净菜，放于砧板上切……；也有人在撸柴生火……。

“都谢谢囊几位喔！真当罪过宁刹嘎！（不好意思）”

以上几位，都是刚刚成立的村妇委会里成员。因是新中国初建，各种会议和公共活动频频。本村“私立东山惠民学校”里白天要上课。只能是晚上利用。且还要办夜校扫盲班。由此，该孤零零于半河塍田畈里的祖堂，便成了不二选择。村里组建的“的笃班（越剧）”要排演《何文秀》；开全村的村民大会；庆祝游行扎彩旗、糊五角星灯笼；堰头要搭为“抗美援朝欢送参加志愿军入伍”的彩牌楼，做前期组件等等；那怕是日日夜夜锣鼓喧天，于此也不会扰民。

几位毛头小伙子们，则是在缠着他：“瞎子朋咳！阿拉想听侬讲‘薜仁贵……’。”

“好囊！格个我继续‘薜仁贵征东……卵泡皮打磕铳！……’”众人皆前仰后合哄堂！

稍后几年间。随着互助组、合作社、高级社的渐次推行。社会上各种运动接踵而至，而乡村里农民均因集体化大生产所羁绊。一年360天几都无一闲暇。该祖堂里亦才逐渐冷落。以后一直被用作第一生产队的仓库。

时年，该是本村的最大生产队。与其他队（廿来户仅有四、五姓）所不同的是，其三十来户人家百多口人。有金、王、叶、刘、田、陈、严、裘、章、翁、朱、徐、罗、何、张、贾、姚、戴、潘，胡，孙，易，黄等20多姓氏。究其因，除了少量几户是原宅住户外，其他都是土改前后或分配、或转手而来的。

事实上，民国以前的该半河塍自然村，几乎是余姚人在上虞的一块飞地？

犹似如今方兴未艾的经济开发区一般。自旧往二邑（余姚兰凤、上虞永丰）的分界线龙舌堰头起始。就是一家注册在余姚，占地几十亩的《协源木行》（上虞倪梁人倪镜如开办）。由东向西沿河而居的大宅院鳞次栉比，也几乎都与余姚人有涉。连远在三里地外的本村闸头堰凉亭内壁上，也曾嵌有一块“大清××年，邑人五车堰沈景梁、倪镜如、田、陈××等等诸士绅。各捐善银××两筑此路亭。以便行人避风雨酷暑之累。为此铭石颂德以垂世流芳……”的石碑。

也此，当年来自省内各地（如新昌、嵊县、诸暨、绍兴）。为以上各家大宅院看家护园的原帮佣者、长短工，手艺匠人等等。于土地改革时期，因着各自主人的下落不明。依“耕者有其田，居者有其屋”的新社会新政。便各各成为了这里的新主人。“百家姓”生产队的构成由此而来。

1954年的隆冬时节。普天之下冰凌雪痂一片白皑肃静。而该祖堂里则是汽雾腾腾，并“昂！……嚎！”之声连连。因其时合作化高级社成立。大型农业生产资料折价入股归公。全村的廿来头耕牛都集中于此喂养。于是，在大天井的一角落背风处（分隔的腰墙早已拆除），新砌有一只“淘锅”。村里选派懂牛的二内行人（其中一位是“斜肩胛”），专业照料伺候耕畜安全过冬。除了隔一阵子需添几捆草料供牛咀嚼之外；每天一大早地，要把日前已煮烂了的花（棉籽）饼再行加热加温。分置于在牛栏内的各槽盆中喂以营养。这是种田人家承袭千年传统，确保耕畜“过冬不落膘，开春似虎跳”之秘方。要知道：那年月的一头硕健强壮耕牛，历来甚或抵得上几条人命！

“王朋呃！（只有少许人知其姓）偶兒子打磕铳哉！攘以（让他）侬床窝里睏睏（睡一下）好伐？”

“大和尚咳！勿要紧格！侬起（去）忙，侬尽管放心好囊！”

“嘠囊小伢儿多少番（听话，乖）咚哦？偶眼睛瞎兒朵勿瞎囊。有数个！”

“好格，谢谢！谢谢！伊醒来后侬喊我一声好哉！”

于1960年代中旬。因村里为顺应形势欲造大会堂。故“挖肉补疮”拆了斗水庙，和祖堂里的后一进作为建材。其时，已被用于仓库多年的东厅二侧内墙面上。还遗留着几个，由当年知识青年（赵松年？）所绘，充溢着强烈时代气息的，诸如“巩固”“胜利”等弧形又镂空的繁体美术大字。

直至1980年代初，又一轮时代变革大潮贲临。分田到户之后生产队解散。因曾被用作仓库，而延宕了几十年寿命的该半河塍里《祀堂》，亦与其相邻三、四里地的《春记》里（陈渭故居）一般，皆殊途同归于在了历史尘埃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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